聂琛一惊，他忽然明白眼前白色雾气为什么要挡住男孩的眼睛，也突然明白少年之前所说的红光究竟是什么了。
绝对不能看这个男孩的眼睛。
聂琛轻轻放下背上的少年，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至始至终，那丝淡白的气都准确地遮挡住了男孩的双眼，避免他与其对视。
“好老白，多谢了。”他喃喃道。
经历了不久前紫金大厦的事，聂琛也大概猜到了眼前的男孩和那些东西都是同一性质的恶灵，只不过那些恶灵是灵体，而他所面对的却有肉身。
少年眼中的溃烂越来越大，为了不吵扰到自己，小男生咬着嘴唇，硬生生地忍住了痛呼。聂琛忽然就原谅这个孩子了，觉得几小时前被打其实也无所谓，相比于看着别人难受，他宁愿痛苦的是自己。
“太上北极，伏魔杀鬼；天丁神印，治疾灭祟。”
他念着并不熟悉的咒语，并指在少年额头上划出了一幅带着淡淡白光的篆印。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但他相信老白的残灵赋予他的本能。果然没多久，少年眼中的恶痈停止了进一步的恶化。
“北极天蓬印？”
聂琛循声回头，此时男孩羽翼已成，他缓缓抖动着肩胛后的扇骨，足有两尺的长翼徐徐展开，在地面上投出一片阴影。
“你认识？”聂琛下意识地问。
“认识，当然认识，”男孩沉声咬字，恨不得每个音节都要从牙缝里挤出来，“上清篆法，化成灰了我都认得！”
“那么你呢？聂绍元？”
男孩猛地回头，眼中红光大盛。
“你可还记得北宋金陵河道上，有只被你杀死的鸟儿，名叫休旧！”
暴戾的气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成百上千倍地放大，男孩挥动双翼，狂风尘土扑面而来，连隔着百米远的聂琛都感受到了里面刻骨的仇恨。
“今日，我便要生啖你目，以报我杀身之恨！”
“尼玛我不叫聂绍元！”聂琛连忙喊道。
男孩嘶声狂叫，疾速朝他飞来。聂琛只来得及遮住被沙尘迷住的眼睛，那股淡白的气流在刹那间汹涌汇聚成十几米高的雾墙，竟将休旧生生地挡在了白气之外。
聂琛见状，猛地转身，两指疾速在空中挥舞。
“酆都狂言，北极杀鬼！”聂琛大喝。
上清篆法·北极杀鬼印。
冷白的符文泛着凛冽的寒意融入淡白的雾墙之中，没多久，生有双翼的身影突然一滞。
好机会！
聂琛心中一喜，突然想起来自己并没有武器。正焦躁间猛地瞥见一旁的长钉，他心中一动，抓起它朝停滞的身影刺去，玄铁裹着暗红的朱砂穿破白雾，刺中了某个东西。
撕心裂肺，震耳欲聋的惨叫。
聂琛呆坐在地上，眼前十几米高的雾墙瞬间消弭，男孩跌坐下来，展开的双翼拖在地上，渐渐收拢到背后的肩胛骨处。那阵炽烈的红光也消失了，他终于看见了男孩的眼睛，没有红光的时候其实跟普通的孩子差不多，一样大而漆黑，像是没有星辰的黑夜。
他望着男孩浸满恨意的不甘心的脸忍不住想，为什么要害人？为什么要恨人？
只不过这两个问题，男孩一个都回答不了。
“聂绍元，你等着。”男孩捂住被洞穿的左肩，恨声道，“我等报仇等了千年之久，不在乎多这一两天。”
他说完猛地抽出长钉，鼓动着双翼离开，没多久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黑影。
聂琛看了眼淌血的钉尖，鬼使神差地，他把它捡了起来。
“走吧，”他背起受了眼伤的少年说，“我去找个能给你治眼睛的地方。”
凌晨时分，暗夜才刚刚透出一点微亮，白日即将接管大地之际，紫金大厦的最高处，清雅的弦声悠悠地在长廊上飘荡。
红线坐在漆木凳上，指腹轻捻阮咸。她今天特地换了一件红白相间的襦裙，乌发蛮髻，双靥飞红，活像一幅唐宫仕女画像。
在她不远处，薛素靠着太师椅，指骨在扶手上敲出几个节拍，跟着音律轻声和唱。
“已见红花发，复闻绿草香。乘此试游衍，谁知心独伤。”
她闭着眼哼完尾句，随即笑道，“《阳春歌》，乐府清商曲辞，这词里行间都是哀叹时光易逝，兴尽悲来的感慨，恐怕不太适合我们这样长生不老的吧。”
“我在潞州藩镇府的时候，薛大人很喜欢这支曲子。”红线回答。
薛素笑了笑，她当然知道红姐口中的薛大人不是指自己。毕竟红姐当年在那位薛节度使家里唱青衣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呢。
嘛，不过也得益于和这位节度使相同的姓氏，红姐才愿意转到自己的镇灵府里来嘛。
“今天是云山走的第二天了。”红线停止了拨弦，突然说。
“对啊，”薛素伸了个懒腰，“云山不在的第二天，想他。”
红线扑哧一笑，“你这天天送外卖，都跟着现在的姑娘小子们学坏了。”
“这叫与时俱进，没什么不好。”
她揉了揉指骨，细长有力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着。作为江南一方的镇灵官，她得时时保养着自己这把拿刀的手，虽然现在用刀的日子越来越少了，但为了一方的安宁，她这把老骨头还得多多保重。
“其实红姐你也没必要拐弯抹角地问我，我有留过云山，他很坚持，非走不可。当然，换作是我，我也非走不可。”
“为什么？”红线问。
薛素笑了笑，“至亲好友被杀，这种事没几个人能忍吧。何况云山能知人世吉凶，孤单得很，除了我们这些灵官，凡人朋友可就那一个。”
红线沉默片刻，忽然问，“那你说，叫那个叫聂琛的孩子会答应加入我们吗？”
“他啊，”薛素诡秘一笑，指骨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迟早得登门拜访。”
话音刚落，直接门卫室的专线突然亮起，嘟嘟的提示音响满整个屋子。薛素得意地对红线抛了个眼神，接起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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