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书忽然又欢快地叫起来，把他吓一跳，“他又没禁止我出入江西，我只要不让他看见，不就行了！”
她为自己这个想法得意非常，眨眨眼，问：“你跟不跟我待在江西？”
话音未落，又觉得自己有点太过分了，人家都出嫁从夫，哪有让丈夫就着自己的道理？
杜浒却显然不在乎，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身上，“都听你的。你爱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轻轻抚她的头发。软软的滑溜溜，带着健康的韧，再不是从前那种枯槁的手感。小脸蛋也是饱满光洁的，由于兴奋而透出红润。一双透亮的眼睛里，满满的信任，满满的希望。
他又笑了：“不过你这丫头闲不住，以后一准要出去乱跑乱玩，到时，得让我陪着你。”
奉书心头一热，平时总觉得他不会说漂亮话，到现在，自己居然也词穷了，半天，才讪讪笑道：“你真好。”
拉着他的手坐下来，柔顺的轻轻靠着他，低声道：“那就先在家乡待一阵子。”
余光看到众豪杰已经三三两两的散了。初升的日头暖融融的，照着那一片钻出嫩芽的土地，潺潺的溪流，自在唱歌的小鸟，试探着钻出地洞的小兔子。
最寻常不过的野地风光，此刻有他在身边，却觉得胜过无数风景。她的人，她的山，她的水，她的树，她的家乡。
至元二十四年十二月初九日。江西庐陵乡下。
似乎是这几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甚至比大都还要冷上几分。天空中跳动着尘埃般的雪花，新踩出来的脚印被覆盖得模糊。
松柏上也积了薄薄的雪，不时簌簌的往下落，落到一座小小的墓碑上，给它穿起一件素色薄披风。
面前的土地已经被扫干净，又铺了厚厚的毡垫。奉书慢慢跪下去，低声叫道：“爹爹。”
沉默了好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叔是不是刚刚来过？我是悄悄来的，你别让他知道……只要二叔还做一天官，我就不会公开在江西露面，我们心照不宣的。但是我想你了。
“娘很好，我悄悄去看过。哥哥找到了以前的婢子伺候她。她有些寒腿，眼也有些花，但饮食都还很好，闲时也读书，整理你的诗作。
“二姐似乎还在京里，没有孩子。如果你想让我去看她，就托个梦给我。
“还有其他哥哥姐姐。找不到的，我都给立了衣冠冢，就在你身边。断断续续的，这两年才全部完成，你别嫌晚。
“我买下了你的山庄，隐姓埋名的住着。周围乡亲都淳朴，暂时没有怀疑我们身份的。庄子整治得很好看，以前种了不少花草，现在都种了草药。那本医书我已经读透了，救治了不少人，大多是附近的乡里乡亲。不过没攒下什么钱，我总是在家呆不住。你看过的山水，我都想再看一遍。你喜欢的那句诗，国破山河在。这份山河，我替你守着。
“江南的义军层出不穷，我们和他们暗中都有来往，可是我们没有入伙，也不愿意向别人下跪磕头，也许，真的是自在惯了……有时候他们会专程找来，请他出谋划策，嘻嘻！不过说实话，他们比你的督府军都差远了。你有没有暗中保佑他们？
“百姓的生活慢慢恢复得好些了。新朝廷减免了江南很多地方的赋税，大约也是懂得了些休养生息的道理。忽必烈近来年老，征越南、征日本，也就没那么上心，因此劳民伤财的事情没那么多了。江西地方被二叔治理得尤其好，你放心。
“至于我……我很好……我丈夫待我也很好……我们现在不过是布衣身份，但其实我在大越还有封号，有俸禄，可是我从没回去领过。以后有机会，还真再想过去瞧瞧……不过，不过现在还不太方便……”
她忽然脸红了，嗫嚅着说不下去。
耳边轻轻的有人说：“不用说啦，丞相都看得到。起来，别跪太久。”
奉书便听话地起来了，手撑着他的胳膊，起得有些艰难。杜浒托着她的腰，给她披上一件厚披风。
“回家吧。”
风雪中，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回走。奉书觉得脚底下滑，就算牵着他手，也不是太安心。
想了想，还是撒娇：“我走不动了。”
杜浒低低笑：“这么娇气了？”
换一个方式，“我怕摔跤嘛。”
他总算是明白了，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让她环着他肩膀，手托上她膝弯，小心翼翼地把她横抱起来。奉书缩在他温暖的怀里，披风把他的肩膀也盖住，微微的笑，坏心地舔他脖子。
杜浒故意将她掂了一掂，笑斥道：“小祖宗！你真是一天比一天沉了。赶明儿我大约就要抱不动啦。”
奉书嘻嘻一笑，脑袋在他怀里一拱。
“怪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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