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仿佛天生便带着千丝万缕的温柔缱绻，可正是在那温柔之下，又无端地透着些许凉薄。
这是她朝思暮想了大半年的声音。
好似有一支尾羽轻轻拂过心尖，小虞的心中不能自已地涌现出柔软的情愫。
她心中的情愫太多，也太厚重，顷刻间便盖过了发现香囊时的震惊与痛苦。
桓望殊之于她，就如火源之于飞蛾，他的气息、他的嗓音、他整个人，无一不对她散发着致命的吸引。
纵然知晓将要烈焰焚身，承受千般痛苦，她亦会朝他飞去，毫不犹豫，永不后悔。
在这一刻，小虞忘记了一切疼痛与不愉快，她转过身，抬头看向桓望殊。
他亦在看她，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疏离冷淡，加之那对凛冽疏朗的剑眉，看上去清冷孤傲，带着浑然天成的威仪，有如一柄冰封于寒潭中的长剑，令人心生敬畏，又仰望向往。
可她分明在那双狭长美丽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小小的身影，那是他含冰覆雪的眉眼间，唯一的温存与柔和。
小虞凝视着眼前那张如玉雕成的面庞，心中荡漾着万千柔情。
这是她的夫君，她应当无条件地信任他。
那不过是一只香囊，她不该疑神疑鬼的，定是有人趁他外出之际，偷偷潜了进来。
而她的传讯……他应当是公务繁忙，还没来得及查看吧。
小虞转过身，扶着桓望殊的手臂，站起身，“夫君，我……”
她的双手冷得像被冰冻住了，桓望殊微微皱眉，语气冷淡地打断了她想说的话，“夜间风大，穿得这样单薄，你不该出来。”
他的神情颇有些不悦，就好像她夜间出行的举动是触犯了仙府的某条门规似的。
小虞看着他淡漠疏离的眼眸，原先还在荡漾着的柔情倏然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叫人难受得紧。
心底传来一阵隐约的刺痛，她默默低下头，盯着鞋尖缎面上的绣花看了又看，诺诺地说道：“对不起。”
桓望殊将外衣解下来，披到小虞身上，“这么晚了还来寻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他说话间的语气很是冷淡，仿佛她是他的臣属，正在同他谈论一桩公事。
整整半年未见，终于再次见面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问话，竟是要问她为什么来找他。
可她明明是他的道侣，她来找自己的夫君，也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吗？
更何况，刚刚过去的昨日是她和他的结契庆日啊……
听见桓望殊公事公办的问话，小虞呼吸一滞，她的身体禁不住地颤抖，因为四周好像更冷了。
紧接着，她又闻见他的外衫上飘来一股熟悉的香气，那是她刚刚才闻过的馥郁花香，花香中夹杂着同样熟悉的脂粉味。
两种香味合二为一，在她身侧不停地缠绕、盘旋，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端，熏得她浑身僵硬，面色发白。
小虞攥住垂落的衣袖，死死地屏住呼吸，在桓望殊冰冷的目光中，她的心开始不断地下沉，直至坠入无尽深渊。
她在庭院中煎熬了整整一日，没有见到桓望殊，也没有收到他的任何回讯，便以为他受了伤，心急如焚地跑来紫微殿。
可他分明毫发无伤，安然无恙，甚至还有佳人在怀，为他红袖添香……
她当真是太傻了，他既是修为深厚、道法无边的紫宸道尊，又怎会被区区凶兽所伤？
须臾之前，小虞才刚刚在心中为桓望殊枕下的那只香囊想出千百种理由，可事到如今，她还能为他找到什么借口？她还要怎样为他开脱呢？
一切都那样明晰了——
他不来见她，只是因为，他不想见她。
他不回复她，只是因为，他不想回复她。
事情就是这样简单，可她却想破脑袋也没有想明白，是她想不明白吗？
不，她不是想不明白，她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周围的空气太过沉闷了，小虞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死死地攥着轻薄滑软的衣袖，摇摇欲坠地向后退了一步。
没一会儿，她忽又想起自己还披着那件被别的女修抱过的外衫，她猛地晃动身体，用力地甩掉那件外衫。
缎绣日月星辰纹的玄裳簌簌落地，桓望殊皱着眉，神色不豫地说道：“小虞，你这是在闹什么？”
她在闹什么？
昨日是她和他的结契庆日，他音讯全无，让她在洞门前苦苦等待，还在这紫微殿中同别的女修你侬我侬，共赴巫山……
就在方才，他还将被那女修沾染过的衣衫披到她的身上，他怎么能，怎么能……
心口传来阵阵疼痛，小虞止不住地后退，脚底轻飘飘的，仿佛她只是一缕幽魂。
忽然，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异物，她赶忙向右侧退了退，低头一看，是那只被藏在枕下的香囊。
她立刻僵在了原地。
是啊，还有这只香囊……
盯着脚边的香囊，小虞如坠冰窟，她无声地张了张唇，只觉喉咙一阵干涩。
顺着她的视线，桓望殊也看见了那只香囊，他抬手在半空中轻轻一点，香囊便从地上飘起来，向前飞到了他的手心。
随后，他运指施了个清洁术，将香囊清洗干净。
他竟是这般在意那个女修的香囊……
随着桓望殊的动作，小虞一直在努力维系的最后一点体面也彻底化为乌有，她双腿一软，重重地侧摔到地上。
紫微殿的地板是用黑曜石砌成的，触感冰寒，她这一摔，又痛又冷。
小虞瑟缩着身体，背靠玉榻，曲腿蜷了起来，她将整张脸都埋入双膝，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看上去和一缕残魂没什么两样，脆弱得只要被风一吹就会消散殆尽。
桓望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收起手中的香囊，缓步朝小虞走去。
最后，他停在她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昏暗的光线中，他的视线淡淡地扫过她莹白微红的耳垂，几乎垂落到地上的散发，弱不禁风、不住抖动的肩头，以及，绣花裙摆下露出的那半截白得发光的小腿。
“小虞，此事与你无关。”桓望殊盯着那半截小腿看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道。
他这是在敲打她，不要妄想去管他的事情。
是啊，她早该明白的，他是高高在上的道尊，而她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灵根的废人，能和他结契为道侣，已是毕生之幸，她又有什么资格去独占他呢？
她不该肖想得到他的爱。
听出桓望殊的言外之意，小虞霎时心痛如绞，她再也撑不住，将苍白的小脸埋在膝上，无声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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