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升上来了，孙书敏站在大槐树下生出一股指点江山的豪情。平常零零落落耕作的田野里，今天却焕发出别样活力。
靠河沿那边一排排人群在播种，青峰岭下锄头成片挥起，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银光，从河边到田地，不断的有来往人群在担水。
就连高老板、张喇叭之流都涌到田埂上，对着人群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
现在孙书敏一点也不担心，他在这一刻竟莫名的相信，这群人在不久的将来要么被众人同化，要么将被历史抛弃。
槐树下，老村长抬来家里的大锅，姚驰宇磊了一个粗糙的灶台，不断往里面添柴，大火舔舐着锅底，锅中的水上下翻腾，罗稻言将它们一瓢瓢舀到各式各样的茶壶中，女人们也来了，拎着自家的茶壶给屋里人送水。
“好像真的比平日种得多呢。”
“那还用说，平日到这个时辰我们家那口子顶多才弄了三分地，而今我看这半亩都应该有余。”
“咯咯咯，那是你平日弄他弄得太厉害，而今你们家那口子一定是怕弄得少了，被众人笑话。”
“这两个弄字倒是颇有深意，嘿嘿嘿。”
“啐，你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看我不撕了你那张臭嘴！”
“哈哈哈……”
“孙先生真是能人，竟然能想出这么个法子。”
“那还用说，孙先生可是连雨都能赐下的神明。”
“对对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
而今这耕作方式竟带来了别样乐趣，女人们再也不用走家串巷的拉家常，在田间地头三三两两便能一聚，田间地头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又是别样风情。
中午收工了，姚母挎着一个竹篮将饭食送到了大槐树下，见桌面上已经放了几个小菜，清溪坐在一旁拿着块布料绣着什么，几个男人一边吃菜一边大声说话。
“老人家，你说这样搞法能不能赶上收粮？”孙书敏夹了一块黄瓜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老村长捻须微笑：“按这个劲头，若是风调雨顺，有十之八九的把握，不过时间还是很紧。伺弄庄稼，就像养娃娃，你只能紧着十二分的耐心照顾着，急不来的。就像饭要一口一口吃，庄稼也得一天一天长，三个月才能成熟的东西，哪怕老把式，也不能提前到两个半月看到收成。”
他咂了一口自家酿的浑酒，看着田野中新翻出来的泥土，在阳光下显出潮湿的黑色，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意，转而又往嘴里送了两粒花生米，接着说道：“实在不行了，到时候再去一趟高阳城，给城守大人送上点山乡野味，看能不能让大人宽限我村些时日，若是能多一个月的时间，这把握便又大上几分。”
喉头滚动，将嘴里东西咽了下去，老村长继续说道：“今年碰上大旱，想必其他几村的的光景和我们也差不多，到时若是大家都交不上粮食，宽限时日的机会又会多上几分。即便真不肯宽限时日，挨村收粮也有个先后，最早和最晚两村相差足足半月，再不济求他最后收我们村也是好的。但少不得姚驰宇要辛苦一下，多进几次山林，将那稀罕野味送来一些，去高阳城我也好有个由头。”
“这没问题，包我身上！”姚驰宇刚刚和孙书敏猎了斑斓虎，信心十足，说起话来也是一副气吞山河的模样。
孙书敏忽然想到一事，放了筷子，问道：“老人家，我有一事不明，若说庄稼人都是按年交粮，那以往姚驰宇家和而今的罗稻言家，又交什么呢？”
老村长马上明白过来，姚家是猎户没有耕地，而罗家因为父亲走了，庄稼无人操持，若是换在以前显然也是无粮可交，于是说道：“大夏国，人皆入籍，姚家是猎户，入的是林籍，到时候少不得要交上兽皮、药材。而我们村大多入了农籍，则要按人头认缴粮食。还有牧、渔、杂三籍，牧民自然交马匹、牛羊，听说北漠那边，大多是此籍，靠海则大多是渔籍，海捕为生，至于其他皆入杂籍。而今稻言家则按杂籍算，或靠刺绣、浆洗换取银钱，便可缴了赋税。不过而今入了集体，稻言这小子也能帮补家用，尤其她母亲一手漂亮的针线活，谁家不知，哪家不晓。城西张家走商到此，次次都是将她家刺绣定为上品，甚至高阳城内也有大户人家托张家过来订货，都能卖上个好价钱呢。”
姚母将篮子中的菜品一一摆了上桌，搭话道：“谁说不是，咱们村哪家的新媳妇没用过罗家绣的被面？我就不知道都是女人家，都有一双手，她那手怎么就那么巧，真是嫉妒死人了。”一边说活一边笑盈盈的瞄坐在一旁罗稻言的母亲。
清溪被当面赞得不好意思，红了面皮，停了手中活计，接口道：“你就别给我脸上贴金了，这不过是个水磨工夫，我是多做了几年而已。哪赶得上你心灵手巧，做出来的饭菜，谁不知道，哪家有个婚丧嫁娶，不请你去做个监厨，人人吃过都赞不绝口。旁的不说，我都几次听孙先生说你腌黄瓜是一绝。都是做饭人家，谁不明白这个道理，那山珍海味不过吃个新鲜，白菜豆腐能烧得好吃才是手底下的真功夫。你说我俩互夸有意思么？”说罢自己先哈哈哈笑了起来。
罗稻言看了母亲一眼，自从父亲走后，她似乎已经很少如此开怀笑过了，嘴角也微微勾起，眼睛却又看向正陷入沉思中的孙书敏。
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吗？大家的光景会越来越好吗？罗稻言如此想了一遭，用笔蘸了浓墨，在纸上又默写起九九乘法歌诀来。
“不和你们聊了，男人家的事情，妇道人家说话也净瞎掺和。我来看看妹子又在绣什么呢？咦，你这图案倒是没见过，牡丹东边一丛，西边一丛，这云蝠不团成环形，反而变成一条一条隔断过去。还有那太阳，丝线颜色倒是红得少见，不过怎么却放在了角落里。幅面这么小，莫非是条手绢，这是绣的个啥？”姚母刚在清溪边坐下，就叽叽喳喳的说了一轮。
清溪答道：“我这也是瞎绣，最近琢磨着绣个新样子，好不好看也不知道，至于名字还没想好哩，你也帮我看看？”
两个女人凑在一起谈那刺绣，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农籍便一定是要交粮的吗？”孙书敏忽然问道。
“也不一定，若是将粮折算成银钱也可以，只不过官家收粮，这价钱是按官粮价格计算，比市价要贱上些许。若说一户农家交粮一斗，将粮食折算成银钱，那交上去的钱应能多买回一、二升粮食，若不得已，农家情愿交粮不愿交钱。”老村长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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