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小时后。
司祭神官罗琳大人在四名助祭和八名随侍仆从的陪同下，出现在缇娜的视野里。
缇娜背对盘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的罗南，长舒一口气。
等了这么久，实在有些浮躁了。
人群一阵骚动，围着两座大香炉、盘腿坐在蒲团上的人都站了起来，自觉排队站成十二列，整整齐齐，恭谨地鞠躬行礼。
在山下。
很难见到这些身份、地位和肤色迥异的人如此守序地相聚一堂，还挨得这么近。
“今天只有十二个人。”
缇娜轻声说。
想到马上就要分开，她总忍不住要跟罗南悄悄说点什么。
罗南站在缇娜身后，不紧不慢地说：“每次启灵，不多不少，都是十二个名额。十二个人里面最多三个鞑靼后裔，平均年龄比祖庵人大四五岁。”
这个照本宣科似的回复让缇娜觉得好没趣，一时无话可说。
走进偏殿的罗琳大人端庄优雅，气质从容。
虽然年过五十。
看起来却和三十来岁的女子一样年轻，体态轻盈，看不见老态。
她披着墨绿色祭服长袍，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口里面，站在半人高的台阶之上，隔着二十来步的距离打量位于队首的八个男孩和四个女孩，不动声色。
上位者的威仪自然流露，台下二十多个成年人恭顺地低下头去，无人敢与她对视。
两名助祭和四名侍女在她的示意下走下台阶。
其中一个助祭手里捧着一束卷轴。
来到偏殿的少年都从有过相应经验的长辈那里得知了启灵的具体流程。
他们提前掏出了自己的牙牌和文书，拿在手里，一个个像受训的新兵一样抬头挺胸，目视正前方，让神官大人一眼就能看清自己的脸。
走下台阶的助祭对照卷轴上的名单详录和画像，逐个比对，仔细核查应召前来启灵的十二名少年的身份，确认无误后返回罗琳大人身边复命。
按照流程，主持启灵仪式的司祭神官这个时候要发表一段演讲。
但显然。
罗琳大人不是一个守规矩的神官。
瞟了罗南一眼，她便直接转身向来时的内廊甬道走去。
自始至终，连一句场面话都没有。
手执卷轴的助祭苏菲大人不得不顶替她走到台前，“都上来吧，孩子们，跟紧我，别走丢了。”
苏菲大人的温柔叫唤让庄严肃穆的宗庙多了一份人情味。
少年们面色舒缓，紧张戒备的心都有所放松，在长辈的期许中排成一行，相继登上台阶。
缇娜走在最后。
“有十一个人陪着你一起启灵，大多比你还小，达雷也在，不要露怯被他们小看了。”罗南说。
离别前，罗南将装着缇娜贴身衣物的单肩布袋交还缇娜手里，揉了揉她柔软微卷的棕色长发。
“我在这里等你。”
“嗯。”
缇娜重重点了点头，抱着布袋跑步跟上队伍。
这时，前方的罗琳大人突然停了下来，不耐烦地说：“罗南·橡木盾，你傻不拉几地杵在那里等开饭吗？”
罗琳大人的声音在偏殿回荡，空灵缥缈，灌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没有人质疑她的说话方式是否得体。
除了助祭和侍从，全场的目光毫无意外都锁定罗南，包括缇娜，一个个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哲别压低自己的嗓门，直言探询。
罗南的名字街知巷闻。
但城里绝大部分市民对他的了解都来自道听途说，真正见过罗南，跟他有过接触的人并不多。
台下这么多人，没有谁比哲别更清楚罗南的身家背景。
罗南已经是炼气士。
所以可以百分百地肯定，他不是来启灵的。
在哲别的印象里，罗南一家目前所拥有的家业都是罗纳德和罗西塔父女二人联手，白手起家，沿着桐江，赶着货车，一步一步打拼出来的。
橡木盾氏族在临水集的根基非常浅薄，没有诞生出任何一个显贵世家。
罗南一家九年前才摆脱贫困，没有什么强力的人脉，更不可能跟宗庙里的神官攀上什么关系。
宗庙独立于俗世之外，从不会格外关照一个山下的凡夫俗子。
况且。
祖庵的神官有着不在出生地任职的传统，山上这些神官都不是本地人。
那为何高高在上的司祭大人的语气听起来好像跟罗南很熟似的？
她的话与其说是粗俗刻薄，倒不如说是平辈间、知交老友间无伤大雅的一句玩闹。
哲别百思不得其解。
站他身旁的罗南摆弄了一下左手腕的草环，心不在焉地对他说：“我也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猜……我以后可能要来这里上班。”
偏殿内一阵哗然。
除了长老、学士、司祭、助祭执事这类身份地位无比尊崇的神职官员，以及守护宗庙的诸多禁卫，宗庙里还有为数不少的侍从杂役。
这些禁卫和侍从杂役都是贫农和贱民出身。
想到这里，哲别不禁暗忖：“难道罗南要出家侍奉先祖英灵，将自己献身给神明？”
贱民以及穷困落魄的自由民在山下寺院洗清罪孽成为“沙弥”，接受僧尼教化重获新生，隔断凡间世上尘，才有机会以“无垢者”的身份接受传召被带进宗庙获得相应职务，终生守护宗庙、侍奉神官。（注1）
守护宗庙、侍奉神官是万千底层民众摆脱残酷现实、远离尘世疾苦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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