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皇帝之前，持墨从未想过，自己得起那么早，寅时刚过，就得起床上早朝，困得昏昏欲睡之时，底下的人抛上来一个又一个问题要他定夺。
持墨这几个月里说的最多的就是：“爱卿以为此事应如何？”
原本还能稍微糊弄过去，偏偏那个林云鹤总要问他的想法，前几次询问的语气还算温和，先如今却咄咄逼人了起来，每次都让他喃喃呐呐不知怎么回答。
今日又是如此，问他贪污受贿的官员应如何处置。他觉得自然是斩，皇家的银子也敢贪墨，估计根本不准备要项上人头，摘了去又如何？
百官中不乏叫好声，持墨被夸得飘飘然了起来，偏那林云鹤……哼！
因林零不似先帝那样宠着他，持墨没敢再去拿人出气，只摔碎了些花瓶儿、古董、玉如意，林零看着那一地随便都心疼——换成钱，得救多少难民哪？！
他才刚进去，就有花瓶擦着他耳侧砸到地上，持墨目光阴鸷地看着他，仿佛恨不得把花瓶糊他脸上，林零面色不变地行了一礼喊陛下，而后又唤来下仆将屋子打理干净、奉上热茶。
持墨咬牙切齿道：“怎么，先生这是没有骂够，追过来再骂朕一顿？”
新帝没有赐座的意思，林零也就不坐，如松般挺直地站着，先示弱般说了声“臣不敢”，又将话锋一转：“只是此事多有疑点，望陛下慎重。”
从做了皇帝至今，持墨就没有从林零口中听过一句好的，永远是不行不行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好似自己就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废物，他是帝王，但更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这次他的想法支持者甚多，正开心着，林零又来泼冷水，他听到这句“此事多有疑点”心里就陡然升起一股子怒气，手边有什么扔什么，一个茶壶砸了过去。
林零强忍住躲开的欲望，任由装着热水的茶壶砸自己腰上，滚烫的热水渗进衣裳，火焰炙烤般使得腰部发疼，许是已经烫出了水泡。
水实在太烫，他忍不住溢出了一声轻哼，放轻了呼吸，好使自己腰腹部跟衣料少一些，目光迷离了一瞬，额头上也凝出了小小的汗珠儿。
持墨一直知道自己这先生声音好听，似玉落乍碎，又如清泉击石，但之前此人都是说着劝诫的话，惹人心烦，没想到此时只轻轻呻吟一声，竟比平时还好听。
他看过去，正想嘲讽，却怔住了，眼前之人脸颊绯红，平日里总略显苍白的唇瓣紧抿着，抿出诱人的粉色，或许是太痛，他眼眶里甚至有水光在打转，正是副诱人采撷的模样。
然而他的脸色却淡淡的，如玉君子清风霁月，像亭亭立在清水中的一支碧荷，只可远观不能亵玩，丝毫不知自己那花瓣儿已经晕出了抹粉嫩的红。
等半天也没听到怪脾气的新帝斥责，林零心里有些疑惑，于是微仰起头，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下持墨的脸色，没问题，还是嘲讽脸，那戏就继续演下去罢。
他于是正色道：“陛下，您如今已是帝王，不可再随心所欲任性妄为，齐修瑾之前做监察使，并未出过大错，如今过去两月，又有人说他贪污受贿，您不觉得太晚了些吗？”
然而持墨没心情听他解释，注意力全在“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八个字上，他被这几句话激得从美色里回过神，勃然大怒：“林云鹤！既然朕做什么都是错，不如你来做这皇帝，这才真合了你心意罢？”
林零连忙下跪请罪：“臣不敢。”
持墨却气愤地从他身旁走过去：“那这理政阁就交于你，奏折好好儿改，改不完不许出来！”
林零叹息一声，恭敬道：“是……”
他心里泪流成河：麻蛋，用力过猛，腰上烫伤不说，还又给自己拉了了一堆活儿！
心里抱怨，面上却不能流露出哪怕半分不情愿，只能装成一个愚忠而又古板的臣子，认真为皇帝做事。而此时，皇帝已经在准备出宫了。
与一年多之前不同，他如今出去只告诉嘴最严的那几位宫仆，出门也是装作宫仆身边的小太监，因而不引人注意，也安全许多，不像当初一出宫就遇到刺客。
宫外依旧是热闹非凡，持墨换上身平民装扮，又用药水把脸抹得发黄发暗，又特意用头发遮住小半张脸，不仔细看的话简直与方才墨色皇袍的小皇帝判若两人。
旁边酒楼上有小姑娘往下看，唔了一声，心想：不知这是谁家的少年公子装作平民来玩，还真是……蠢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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